第21章 你说过的我都记得

廖祈恩醒来的时候,世界被覆在一片淡蓝之中。

身侧没有人,她环顾四周,推开车门。

海浪声扑进耳朵,海鸟鸣啼,振翅翱于天际。廖祈恩走过去,在堤岸处坐下:“早安。”

身旁的人回过头来,脸上没什么表情:“醒了?”

她脱口而出:“不然呢,梦游吗?”

黎序璋没有回应,只盯着她,海潮柔软而平静地迎向岸边,天光熹微,所视皆是暗淡的蓝,余下的感官体验在此刻被放大。廖祈恩感到他贴近自己,凑到自己面前,轻且缓地开了口:“这里如何?”

她力图冷静下来:“挺好的。”

他语带笑意:“那你还和我抬杠?”

两人离得太近了,他几乎呵气在她耳畔,她不知如何应对,坐着没动,用力地笑了一下。

黎序璋直了身子,不再说话,两人并肩坐着看潮水轻缓起伏。廖祈恩到底开了口:“黎总,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东方泛出橘色来,黎序璋说:“何以见得?”

“以眼见得。”

“在这里用眼睛看我就浪费了。”他盯着海平面,橘色深重起来,那颗恒星翻山越岭来了东半球,正要冲破地平线。

廖祈恩噤了声。黎序璋说得没错,在这个海潮平缓的清冷早晨,值得看的东西太多,俗事早该被抛到脑后。她忽然来了兴致:“黎总,你还记得我大学学的是什么专业吗?”

“舞蹈。”

廖祈恩只是随口一问,这会儿便有些出乎意料:“你居然记得?”

黎序璋没有回头,用一种再平淡不过的语气道:“你说过的我都记得。”

廖祈恩愣了一下,旋即笑道:“那你记得可不够清楚,是舞蹈编导。”她站起来,立在黎序璋面前看他。

黎序璋抬头,背着东方的微光,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但莫名觉得似有一些柔软的东西在四周流转。

而廖祈恩的眼里,黎序璋的轮廓一半落在轻暖的霞光下,一半掩在自己身影之中,明昧之间,他的五官显得尤为立体,也……尤为显出截然不同却共存的气质:一半冷峻,一半柔和。他抬头看她,下颌线流畅得令人指端发痒。

廖祈恩把手背到身后,俯下身与他四目相对:“给你展示一下我的专业吧!”

黎序璋不说话,抬着头,一双大眼尤显清亮,映着朝霞简直是闪光的。廖祈恩不等他回应,退了两步,转身小跑到前方延伸而出的观景台上。

那是朱丽叶之舞。对于芭蕾,黎序璋是门外汉,饶是如此,此刻看廖祈恩亦觉有种惊心动魄之美。她面对着他,背光,看不清脸,只一个剪影,晨曦自东方映照而来,她整个人如镀了一层金边。足尖点地,人伸展到极致,每一处线条,无不似从名画上拓下来的。翩跹间,束紧的发丝散开,海风涤荡,眼前人纤细轻盈,翩若惊鸿。

黎序璋发现自己忽然有一些念头,这念头吓到了自己,随即移开目光去看海平面,不知何时,太阳竟已探出脑袋。真正的日出是很快的,片刻旭日即可高悬。黎序璋提醒自己不可错过这难得的瞬间,但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移向跳舞的廖祈恩。及至舞蹈终了,他才发现早已是霞光万丈。

廖祈恩小跑回来,笑眯眯地看他:“我厉不厉害?”

黎序璋笑了:“厉害。”他很少这样笑,眉眼弯弯,是由衷的样子。

廖祈恩依旧在他身畔坐下来:“呀!太阳怎么已经这么高了?”她扭头看黎序璋,“我错过了?”

“我也……”黎序璋咽下未出口的话,“走吧。”他站起来,“下次再来。”

红色保时捷自沿江大道一路开回市中心,在黎序璋的提议下,两人找了家淮扬菜馆吃早茶,出来的时候街上已热闹非凡,上班族步履匆匆,公交站台挤满了人。

黎序璋精神甚好,双手插在西裤口袋中,气宇轩昂:“今天天气真不错。”

有路人回过头来看他,廖祈恩忍着笑,指了指他额头上那块纱布:“黎总,你赶快回去养伤吧。”

黎序璋差点忘了这茬,赶紧拨了点头发下来试图盖住伤口。廖祈恩忍俊不禁。黎序璋忽然顿住动作:“对了。”

“嗯。”

“别老‘黎总’‘黎总’的,叫我名字就好。”

“黎……序璋?”

“只后面两个字也可以。”

廖祈恩挣扎了一下,觉得难以出口:“那可不敢。”她笑起来,“走吧。”

黎序璋送廖祈恩回去,车驶到半路,手机响了,连着车载蓝牙,是个陌生电话。黎序璋按掉两次,对方仍不懈地拨过来,他接起来:“你好。”

“序璋,是我。”

黎序璋愣了一下:“有什么事吗?”没有称呼名字,但廖祈恩已从他的神色中推断出对方身份—是那位未婚妻小姐。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是这样……”

黎序璋将蓝牙转成手机接听,靠边停下车。

“还是上次那几个醉汉的事,昨晚他们又过来了。”

“你没事吧?”他语调泄出紧张。

“没事。问出来了,说是沈俊周的下三烂手段。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所以……你能不能把他电话号码给我?”

“我发短信给你吧。你现在在哪儿呢?”

“派出所。”

“我过去。”他没等对方拒绝便挂了电话,双手再一次握紧方向盘的时候才意识到身侧还坐着一个人。

识相算是廖祈恩的一个优点:“您先走吧,我打车回去就好。”

“那怎么行,怎么能把你扔在半路?”嘴上这样说,但人显然心不在焉。

廖祈恩笑道:“您先走吧,现在路上又堵,真不用送,我坐地铁回去就行,就这儿下。”

“那行。”他解开车门控制锁,“你路上小心。”

廖祈恩点头,推开车门,然后立在路边朝黎序璋挥手,笑意盈盈。

黎序璋在路口掉头,往空谷辖区的织江派出所驶去。车开出两个路口,他忽然冷静下来,停下车子,给裴芷兰发了条短信:抱歉,沈俊周的电话号码我已删。另,临时有事,不能过去了,见谅。

他又拨号给助理,言简意赅:“帮我约一下沈俊周。”

廖祈恩裹紧外套往前走。地铁站还要拐过两个路口才到,深秋的风一吹,手臂上汗毛根根立起。她觉得自己非常可笑,半夜去医院接黎序璋,还陪他去看日出,这也就算了,还跳舞给他看?有病吧!真以为自己是女主角了还是怎么着?对方那一声“叫我名字就好”,二十分钟前还令她欢欣鼓舞,二十分钟后,不过是种讥讽罢了。虽然黎序璋早与未婚妻分道扬镳,但你看,对方一个电话,他即刻扔你在半路。廖祈恩,认清事实吧,你不过是个路人甲—你早该认清的,那一日,在十来人的包间,他说出那句“杜小姐直率,连陈总帮忙都要拒绝,自然也不需要我”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他是什么人了,不是吗?万花丛中过,你只是其中一朵。

廖祈恩倒了两趟地铁,出来的时候发现一早的好天气已然变了脸,天空阴沉沉的。廖祈恩快步跑回医院,打算去取她的电动车。

谁料她的手还没握上车把,身后忽然有人唤了一声:“廖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