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失礼

程韵芝说得并没有错,这样的照片确实是给有心人看的,黎序璋看见了,杭嘉琛、江执衡也看见了,他料想裴芷兰和谭奕枫同样看见了。他盯了一会儿照片,脑中一片空白,最后回过神来,忽然笑了—还别说,这张照片竟拍得挺好,自己笑得非常自然,廖祈恩半笑半恼的样子倒扎扎实实地像个小姑娘了,往昔她防备心太重了。

黎序璋无从揣测假使裴芷兰真的看见照片会是何种心情,也并不十分在乎。缘由是:他是清白的,一贯是清白的。但他这天晚些的时候意识到,不论裴芷兰看见还是没看见,于她而言,都是没有区别的,因为她比他还要不在乎。

这日,公司因为幼童坠楼的事加班开会,一直弄到晚上七点半,助理叫了餐点,黎序璋吃过后又翻月度报表,忙得忘了时间,直到杯中咖啡饮尽了,起身才发现已经深夜十一点了,整座商城早已被静谧裹挟。

黎序璋扔下文件,乘办公电梯直下到停车场。什么事情做久了都难免生出惯性来,开车亦是如此—黎序璋反应过来的时候,竟已熟门熟路地将车开到了空谷画廊门前。往日与芷兰恋爱时,但凡有空,他下班时总是要绕路来此处看她一眼。

而今天……既然来了,无妨慢下车速看一眼:画廊的门锁得严严实实。这并不出乎黎序璋的意料。他松了脚刹往前开去,在路口被红灯拦住,便随意侧了头望向路边。店铺多数已关了门,连锁快餐店还在营业,窗口坐了两个人,女士手捧饮料,笑得花枝乱颤,男的伸手去抚她发梢……黎序璋收回目光,冷笑一声。信号灯转了绿,他头也不回地开车离开。

急雨砸下来,路面泛着水光,黎序璋拧开电台广播,在嘈杂的波段声里想起方才窗边裴芷兰的笑脸,只觉一阵烦躁。前方十字路口的绿灯跳到个位数,他加了速,想要赶在红灯亮起前穿过马路。右前方,一辆电动车在人行道上疾行,不过咫尺,刹车已来不及,他猛打方向盘,但路面湿滑,在划破夜空的刹车声里,白色揽胜轰然撞进了绿化带。

廖祈恩赶到医院的时候是半夜两点,警察已经走了,黎序璋额角贴着纱布,坐在急诊室门口的走廊上。低头沉默的黎序璋并不多见,他双肘架在膝盖上,十指交叠撑住下巴,是个带着消极信号的坐姿。饶是如此,他仍然脊背挺直,气魄未减半分。

廖祈恩在斜前方立定了看黎序璋,未曾出声。但黎序璋抬起头来,似是有感应:“来了?”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廖祈恩上前“嗯”了一声,试探着问:“黎总你没事吧?”

黎序璋拍了拍身旁的椅子:“坐。”

她坐下来,黎序璋却并不说话,只是换了姿势,交叠长腿抱胸坐着。廖祈恩以为他在等人,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陪他等,直到他问:“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啊?”

“那就算了。”黎序璋站起来,“走吧。”他本以为廖祈恩会问自己事情的来龙去脉,因此早组织过答案,连为什么叫她来而不是别人来的理由都找好了—想打给堂兄的,不小心按错了。

其实事实也差不了多少,黎序璋的兄长黎千耀是个服装设计师,昼伏夜出,这会儿想必正精神着,可以骚扰他来接他受伤的兄弟。指尖滑过“黎千耀”三个字,黎序璋忽然发现下一个就是“廖祈恩”,于是鬼使神差地拨通了下面那个号码。

偏偏廖祈恩什么都不问。

眼下,两个人走出医院大门,望着空荡荡的大街,黎序璋满脸问号:“车呢?”

廖祈恩指了一下停在不远处的电动车。

黎序璋愣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深夜把开电动车的独身小姑娘喊出来是极其失礼且自私的行为。

但廖祈恩以为对方嫌弃自己的不周到:“我叫了出租车,马上到。”

司机将车停在二人面前的时候,黎序璋报出廖祈恩的住所地址:“先送你回去。”

“那怎么行,你都受伤了。”廖祈恩一边说,一边忍不住腹诽:如果先送我,那你叫我来干啥?

“也是。”黎序璋请司机掉头,“织江路。”那是他的公寓所在。

车停稳后,黎序璋率先迈出去,随后扶着车门看里面的人:“下来。”

“啊?”

“下来。”

廖祈恩心中疑惑,却也丝毫没有想到应该或者说可以拒绝他的理由。

黎序璋带她步行进到地下车库,昏暗的灯光自头顶射下,夜太静谧,廖祈恩甚至担心身侧的人会听见她剧烈的心跳声—她开始意识到自己身处的境地是如此的不合时宜,不合时宜到令她想起程韵芝那句“但你看起来像是什么都做了”。

这个念头让她将心里的疑问脱口而出:“去哪里?”

黎序璋停在一辆红色跑车前:“送你回去。”

廖祈恩松了一口气,刻意不去在意内心那点细微的失落,只盯着那车退后一步:“哇,黎总,这不像你的风格啊!”

黎序璋眨眼:“我年轻时就是这样的风格。”他素常是精英做派,私下又慵懒相偏多,这眉梢一扬,眼眸张翕间,气质竟全然变了。

廖祈恩的心跳得要自胸口蹦出来,她只能急急收回目光,嘴上匆匆应付“那走吧”,心里想的却是—黎序璋别是个狐狸精吧!

车子拐了几条街,黎序璋忽然说:“去看日出怎么样?”

没有人应答。

他侧过头去看,才发现廖祈恩已经侧过身去睡着了,面朝车窗,背对着他。黎序璋盯着那背影看了两秒—半夜叫她是失礼的,但既已失礼,何不失得彻底些?

他掉转车头,驶上高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