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撒谎

廖祈恩自己七七八八凑了五万块钱,还缺一半,于是她去找程韵芝。

程韵芝不太放心:“祈恩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怎么脸色那么差?”

“家里的问题,小事。”她从未向程韵芝提起家事,一开始觉得面上无光,后来是不想博得同情。好在程韵芝也不多问,转给她五万块钱,她留下欠条后告辞离开。程韵芝的恩情太大,她反倒不知说什么才好。

打发走那两个光头,廖祈恩坐在小小的出租房里打量着四周的一切。屋子还是几天前的样子,暴雨迎头那日洗过的衣服还挂在窗台上飘着,恍惚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但她又清晰地知道一切都变了……她把头深深地埋进双掌间,问自己该怎么办,怎么还这欠下的一切,一面觉得“得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她该替谭奕枫做点什么,一面又觉得她什么都还没做,却已经无颜面对黎序璋了。但她又替自己寻借口:别傻了,谭奕枫不找你难道就做不成事吗?他还是会去找别人,这钱你不收也会有别人收,何况你与黎序璋又算什么呢?黎序璋若是真心对你也就算了,哪怕真心当你是个朋友都可以,可是黎序璋有真心吗?他没有。他凌晨叫你出去,半路扔你下车,借口急事离开医院却是去酒店会杜牧月。廖祈恩,你别傻了,他只当你是莺莺燕燕中的一个,你一心向明月,明月却照沟渠。

圣诞节近在眼前,于国人而言,这不过是个商家为着搞促销而营销出来的节日。民众无非约会与聚会,而黎序璋是开会。他扎扎实实地忙了几日,等到闲下来,才发现一堆私事还没来得及收尾。

杜牧月的事他问了老刘,说除了周贾平,另外三个人也已被警方逮捕,杜牧月在织江花园住得甚是称心,这会儿又欢欢喜喜地出入各式酒局了,打扮比往日还要靓丽,这是“我活得好着呢”的宣言。老刘转达了杜牧月的话:“她让我谢谢您。”

至于廖祈恩?老刘倒是说不上来:“廖小姐没有找过我。”

她更没有找过自己—黎序璋觉得还是该打个电话问一问。廖祈恩发烧他有点数,大概是那回看日出冻着了。

太阳已沉了下去,四周尚未陷入深重的黑暗里,黎序璋决定打个电话给廖祈恩。

对方接得很慢,但很奇怪,他竟有耐心听那周而复始的嘟嘟声—令他有这种耐心的人并不多。

“黎总。”也许是错觉,他竟然觉得廖祈恩的声音是恭敬的。

“廖祈恩,晚上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我……我正在吃呢。”

“吃什么?”

廖祈恩坐在公园长椅上惊慌失措地胡诌:“面条!”

“什么面?”

“兰……兰州拉面。”

黎序璋“扑哧”一声笑出来:“撒谎。”他说,“你知不知道你那边风声很大?”

廖祈恩不说话了。

黎序璋忽然有点不高兴:“是在躲我吗?”

电话那头的人撑着额头挤出笑来:“我为什么要躲你?”

是个反问句,意图带给对方否认的错觉,而这正是心虚的表现。黎序璋站在办公室窗口看车水马龙的街道,忽然笑了一声:“那就要问你了。”

双双沉默。风声灌进听筒,吹得彼此都沾上凉意。

黎序璋先笑了:“粤菜怎么样?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眼前的人工湖泛着清冷的光,廖祈恩目光涣散地盯着那些跃动的亮点,终于说:“南山公园。”

是不能不见黎序璋的,她的肩上背着龌龊的四十万。她站了起来,不能再坐了,一点坐的耐心与立场都没有。她裹紧外套,顺着人工湖不安地踱步,对于稍后见黎序璋自己该怎么办这件事,她一点准备都没有。好像是没有立场与对方做朋友了,又不愿放下姿态唯唯诺诺好比依傍他而生的食客。允诺谭奕枫的事还没做,她的一颗心已经因为愧疚拉开距离了。

黎序璋站在树荫下,“今日的廖祈恩与往常不一样”这个念头他方才就有了,此刻更甚。面前的廖祈恩心神不安地来回踱步,是急躁的样子,却奇异地在夜色中显得凄清。

黎序璋往前走了几步,站到她身侧,对方太过入神以至于没有发觉,他便干咳了一声。

廖祈恩像是吓了一跳,顿了步子,抬眼的时候目光僵硬,片刻后才转过身来用力笑了一下:“黎总。”此刻面对黎序璋,她实在难以坦然,更是想哭。这一刹那,她忘记了黎序璋种种的不够真心,看到他站在眼前的那一刹那,无措的同时竟有种难以置信的安定感,几日里那些巨大的恐惧与无力忽然间变成了久远的事,恍如一梦。

黎序璋与她面对面立在湖畔,夜风吹过来,廖祈恩的发丝飘散在嘴角,整张脸显得尤为苍白。

黎序璋解下了脖子上的围巾,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反正是想这样做。他往前走了两步,把围巾松散地绕在廖祈恩的脖子上:“冷吧?”

廖祈恩点了点头,但辨不出情绪。

“不太开心?”

她又点了点头。

黎序璋低着头看她:“想不想和我讲讲?”

对方沉默。

“随便你吧。”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倒像是一种温柔,随即转了身说:“走吧,去吃东西。”

面对他,廖祈恩一贯身体快过大脑,还没来得及细想,人已紧紧跟上了对方。

粤菜馆,黎序璋和廖祈恩面对面坐着。

上一回吃饭是在鱼汤馆,那一次,彼此远没有如今熟悉,反倒是谈笑风生的。这一回,或者说自从深夜相见、共赏日出那一回之后,谁都没有说,可气氛产生了奇异的改变。总好像……带着点无法开口,也谁都不会开口的暧昧。彼此都以为这暧昧是错觉—黎序璋以为自己的某些情绪是错觉,廖祈恩以为自己对对方某些信号的解读是错觉。

错觉使得气氛微妙,彼此都安静,低着头沉默地喝粥。

一盘叉烧置在桌子正中,黎序璋伸筷去夹,与廖祈恩的筷尖撞在一起。他筷子往后轻轻一退去夹另一块,不欲争夺,正要将那块叉烧提起,廖祈恩忽然转向而来,一把截断他的食物,硬生生从他筷上抢下并急忙塞进自己嘴里。

黎序璋愣住了,抬头去看她,发现她吃得津津有味,一脸小人得志的笑容,他摇了摇头,无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