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高利贷

这会儿,杜牧月梨花带雨地看着黎序璋:“就是这样。”当然,她隐去了一切与黎序璋有关的话题,包括空谷画廊的事。而她之所以找黎序璋帮忙,一是不知道还能找谁,二是赌黎序璋绝对会有施以援手的风度。

黎序璋坐在椅子上望着她,一贯地气定神闲:“所以你现在还不清楚是因为什么吗?”

“我哪知道啊!”杜牧月带着哭腔,“我早说让他别交什么狐朋狗友了,非不相信,好了,现在让人带坏出事了吧!”她与周贾平的事,她没有向黎序璋提过,但也没有瞒过,故此这时候说起,倒也并不尴尬。

黎序璋伸手制止她继续讲下去:“我帮你问一问。”他打了通电话,然后起身,“你先别出去,有消息我会通知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叫老刘帮你去买。”

杜牧月摇了摇头:“吃不下。”

“那怎么行,我去帮你准备。”

“真是谢谢你了,序璋。”杜牧月朝他楚楚可怜又千娇百媚地笑,“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黎序璋凑上前在她耳畔笑了一声:“荣幸,我的。”旋即快步退开,“走了。”

稍后服务生叩门,杜牧月才知道,黎序璋所谓的“吃点什么,我准备”原来是替她叫了酒店招牌菜而已。

廖祈恩从卫生中心回家,整个人都恹恹的。生理上疲乏,心理上疲累,梳理自己的人生轨迹,更是悲从中来。她到底为何走到这一步,走到这家道中落、至亲远走、抛却理想、事业无成、所爱不得的地步?

而“所爱”这个念头冒出来,更令她觉得自己可怜又可笑。

逼仄的弄堂,老旧的楼梯,面色灰白的廖祈恩拎着一袋子药垂头丧气地回了住所。钥匙插进锁孔,伴着“咔”一声,两个文身光头竟从天而降。她吓得手中的药掉了一地:“你……你们干什么!”须臾间她就已经认出其中一个是从前常登门讨债的人,但彼时的她尚躲在父母羽翼之下,如今却需独自面对了。

“干什么?”眼熟的那个光头冷笑了一声,“不认识我了?我和你爹可是老朋友呢!”

廖祈恩试图闪进屋内却被一把拽住,对方显然全无耐心:“你欠我们的钱什么时候还?”

“我没有欠你们钱!”廖祈恩梗着脖子,一脸无畏,落在别人眼中是战斗姿态,自己却知道不过是色厉内荏。

两个讨债的也是见过场面的人:“别横啊!小廖,你爹跑了,没事儿!他欠我们的钱,你可以还嘛,是不是?”

廖祈恩知道这回怕是难躲了。当年父亲的点心铺出了事,上百个顾客食物中毒,最严重的两个到了休克抢救的地步,事后食药监局调查的时候,查出店里糕点原料不洁,菌落超标。老字号店铺霎时声名狼藉不说,面对消费者的巨额索赔,父亲连不动产押了都没补上窟窿,本想找人周转周转,但无人雪中送炭。十来岁的孩子吃了廖家的糕点,仍然躺在重症监护室,家长拉着横幅堵在铺子门口,中毒消费者的家属越聚越多……母亲血压高到昏倒送医,父亲坐在病床前给放高利贷的人打了电话……等铺子长期合作的原料商找上门来结款的时候,廖家已经人去楼空。

是不光明磊落,但能怎么办呢?这个问题,廖祈恩即便到今日也没有找到答案。眼下她被堵在门口,竭尽全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此刻的情况,她不是没有料想过,哪怕搬家、辞职,甚至将本名“廖亦祈”改成了“廖祈恩”,她也仍做好了这一天会到来的心理准备。是她大意了,那天在塑胶厂遇到那个男人,她就应该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了,根本不应该怀着侥幸心理以为对方没有认出自己……

她深吸了一口气,表示自己服软:“两位,两位,听我说,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请你们给我一点时间。”

对方居然出奇地好说话:“‘一点时间’是多久?”

“我会尽快……”

“小廖,”对方打断她,脸上还带着瘆人的笑意,“你这种手段我们见多了。这样,我给你定个时间吧。三天,三天我要见到你爹借的那五十万。”他举着那张塑封过的借条。

“别欺人太甚,不是四十万吗?”

“小廖,说这种傻话没意思了,我们做什么的你不是不清楚。高利贷,半年才要你十万块利息,基本上是做慈善了。”

廖祈恩没说话,尽管试图镇定,一张脸仍然涨得通红。

对方拍了拍她的脸:“还有,别想跑,否则我们会让你生不如死。”撂下这句,两人不再多话,大摇大摆地下了楼。

廖祈恩蹲下来慢慢地捡起那些药,想忍,拼命地睁大眼睛,但鼻腔发酸,泪水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她竭力站起来,扶着门把手挪进屋里,转身之时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掉,她瘫坐在地上,捂住脸,只是号啕之声终究不是双手能掩住的。

黎序璋坐在办公室里,将一支钢笔转得出神入化,桌上的手机开着免提:“说是涉嫌诈骗,具体情况警方还不方便透露。”

那端的杜牧月像是被吓着了:“诈骗吗?我怎么不知道?”

“是个团伙,好几个人,利用手机社交软件广撒网,号称与对方进入恋爱关系,然后说服对方套取验证码开通网贷,数额恐怕还不小。”

杜牧月难以置信道:“这得判刑吧?多少年啊……”

“那得法庭上看了。”黎序璋也不甚在意,“我叫老刘带了个保安去接你。你说的那两个威胁你的人恐怕也有牵连,报不报警你自己看吧。”他站起来倒水,“那就先这样吧,老刘到了会联系你的。”

老刘在酒店电梯口接走了杜牧月。不知道是看到那个魁梧的保镖不敢出面还是已经走了,总之那两人没有再出现。

杜牧月方才没好意思问黎序璋,这会儿对着老刘就放松了很多:“我们现在去哪里?”

老刘没回头:“织江花园,黎总给您安排了间单身公寓。”

杜牧月身子往后靠了下去,这是放松的象征。黎序璋替她考虑了后路,这着实令她感到安慰。或者……周贾平对她的指控,未必不是个好建议。

但这个念头很快被彻底打消了。她整理好行李箱里的东西下楼吃饭时才知道,黎氏在织江花园有不少房产,都是早年间给住房不便的管理层提供的临时寓所。杜牧月无声笑了一下:她这算是……享受了一回员工待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