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来是损失

日历掀着,那一页上写着:宜嫁娶。

可能也算另一种意义的天公作美,台风“亚利”偏离了原本的路径,本来南江正处在风眼之中,此刻竟风平浪静。

吃过午餐,“定婚店”婚庆公司的职员就开始忙着布置婚宴大厅。鲜花门、婚纱照、摆件、红毯、签到簿、音响、灯光等等,这一系列的准备工作都要在宾客到来之前准备好。

台上新人及新人父母在进行彩排,并没有预想中的欢声笑语,反而每个人都显得有几分紧张。婚礼有彩排,婚姻却没有,再怎样预演,始终是第一遍。

公司策划总监许耀江握着对讲机最后一次确定全部程序到位后,走到廖祈恩身边:“廖小姐,这些就是全部的准备工作,您有什么疑问吗?”他是台湾人,同事间称呼并不泾渭分明,管年轻女上司叫“小姐”。

廖祈恩摇摇头:“我离开这个行业几年了,相信你比我更熟悉现在的市场。”她不能避讳自己的外行,毕竟一言一行都无从隐瞒。

“廖小姐客气了。不过这个婚宴程序非常全面,所以我才会建议您亲自来看一下。”许耀江客套礼貌,相当公式化。

廖祈恩点头:“是,不来是损失。”她在程韵芝面前说的是打肿脸充胖子的大话,对于见那个人,她尚未准备好,但许耀江一句“我觉得您了解一下全程会更好”彻底堵住了她的退路。

对于她的反应,许耀江不动声色,只微笑了一下便走开了。她猜对方大概并不喜欢她这个外行人空降而来当他的上司。

五点一过,陆续有宾客进门,摄像师开始出动,记录婚礼全过程。

过了六点,客人已来了大半,两位新人撤到休息室换装小憩,余下伴郎、伴娘在门口迎宾,新人父母间或出来招呼客人。新娘父亲陆义新是南江大学的知名教授,新郎一家又是商界人士,所以往来宾客众多。廖祈恩握着流程单站在门口,这里位置绝佳,可以纵观全场,不管是厅内还是厅外,一览无余。

而这一览无余让她由衷生出“结婚真是麻烦”的感叹,不说穿着十厘米高跟鞋站了几小时的新娘,光说新人父母,不停地招呼客人……

新娘父亲忽然满面春风地朝门口走来,“呵呵呵”地笑道:“序璋,欢迎欢迎,真是好久不见……”

廖祈恩听见自己的心脏怦怦怦地狂跳,心里还在想着应该如何应对,身子却已率先转了过去。虽然早知他会来,但真的见到他的这一刻,她还是会手足无措。

怎么形容呢?

好像无法形容。

黎序璋还是老样子:高、瘦、挺拔,金丝眼镜配定制西服,长身鹤立,即时可上男装杂志封面,时光仿佛对他失效。

廖祈恩挪不开眼睛,恍惚以为自己身在五年前。

她看到黎序璋与新娘父亲握手,彼此寒暄,但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周遭的一切像被摒弃,她被不可思议的真实席卷。

骤然,许耀江在耳麦里说:“小飞,刚换的曲目你再确认一下。”

廖祈恩回过神来,她转过身来,挺直脊背,不再看那个人。

婚礼仪式的流程大同小异,走红毯、说誓词、倒香槟……廖祈恩站在墙角打量台上的一切,新人眼里至关重要的一刻,在她看来不过是音乐与场景构造出的虚假神圣,其实婚姻是否幸福美满,与婚宴没有任何关系。

整个典礼由主持人控场,灯光师、音响师配合,廖祈恩在一旁静坐两小时观礼。

宾客渐散,但仍有三五桌客人在对饮,想必是许久不见的老友借此场合叙旧。廖祈恩打量了一下四周,没有黎序璋的身影,意料之中,黎序璋向来不爱出席这等场合。

接下来的工作不需婚庆公司应对,廖祈恩领着一众同事撤场,说是“领”,其实就是“等”。她站在门口看他们收器材和道具,笑道:“大家辛苦了,等下去吃夜宵,我请客。”

一众员工纷纷致谢,浩浩荡荡去酒店门口取车,一边走一边商量去哪家吃比较好。

台风“亚利”想来是更近了,所有能被吹动的东西都在浓重的夜色中呼呼作响。街道的汽笛声逐渐被风声替代,路灯坚定地立着,偶有一两根在风中微晃,像漫长的等待遭遇某种动摇。虽然雨停了,但这始终不是一个干燥清明的夜。

廖祈恩顶着风走出酒店大堂,忽然瞥见某个身影倚在车身上,长腿交错,指尖点点火光微闪。虽然那身影在夜色中看不太真切,但只消一个侧影,她就已能在心中勾画出那人的轮廓: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线条流畅的肩臂……更遑论他气质独特,气势亦卓尔,真是……

想看不见都不行。

廖祈恩深吸了口气,然后走了过去:“还不走?更深露重了。”

黎序璋没有回头,手指间夹着那支纯白的万宝路,悠悠地吸了一口,风把烟圈吹得四散。黎序璋一如既往地云淡风轻道:“怎么,终于看见我了?”一时竟叫人听不出情绪。

廖祈恩当下无言以对,只觉一股浓重酒味弥散至鼻尖,她转移了话题问:“老刘呢,还不来接你?”

“他上个月退休了。”黎序璋说这话时仍旧没有看她。

“那你怎么回去?喝了这么多酒,叫代驾了吗?”

黎序璋忽然轻笑了一声,侧过身子来,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廖祈恩:“你知道的,我不喜欢陌生人坐我的车。”

他高出廖祈恩将近二十厘米,这一转身,他的身影全然覆住她。廖祈恩忽然有种久违的压迫感—就像五年前初识黎序璋一样。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露出一个无谓的笑容:“那么,要不要我送你?”

黎序璋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车门,道:“我说了,我不太喜欢陌生人坐我车。”

廖祈恩由衷感谢夜色隐藏了她绯红的双耳,她此刻才清晰地意识到,即便时过境迁,黎序璋仍然不会、不打算原谅她。一瞬间,四周的氧气似乎被抽空了,她无力迈开步子。

车窗开着,黎序璋用一种试图掩盖不耐烦的语气说:“放心,我叫了助理。你走吧,他们还在等你呢。”

许耀江远远地走了过来:“廖小姐,好了吗?”

台风尚未肆虐,民众如常生活,餐厅里依然座无虚席,热闹得恨不得锣鼓喧天。廖祈恩陪着新同事饮了三巡茶才回了住处。是的,住处,毕竟1001不能算是她的家。

走道里的灯竟然坏了,她摸索着拉开锁盖将手指揿上,门随即被打开,玄关灯应声亮起。同时,她后退几步,惊呼出声。

沙发上有个人,静坐在月光下。